导语
前员工与前女友一样,都是生命中熟悉又危险的人。阿里有5万名前员工,他们带着阿里基因,又熟悉阿里的软肋
杭州,被阿里的前员工搅动着。
员工股逐步解禁后,杭州的创业圈都在关注着,一大波阿里系创业者的到来。
员工富了,这一事实正是阿里的忧虑。在阿里的第一版招股说明书中,他们对此次IPO可能为其持股员工带来巨额财富感到担忧,“我们可能很难保留或再激励这部分员工,这些新财富将影响他们作出是否继续留在公司的决定”。这是资金的期待,国内创业团队的黄金三角即是“腾讯的产品+阿里的运营+百度的技术”,而相对于更依赖平台的腾讯与百度员工,阿里系创业者往往更具备适应和变通能力。
早在阿里上市前,已有机构针对即将离职的阿里员工设立专项基金,眼下杭州的互联网创业圈也正变得更加热络。
并不是人人都看好这些终于离笼的金丝雀,“一直熬到上市套现后才出来创业的,创业的欲望不强,基本就不适合创业了。”一位先前离开的阿里系创业者告诉《中国企业家》。
但无论是早期飞走的隼,还是现在准备悠然转身的金丝雀,都让马云面临着难度空前的“前任”关系。
前女友与前员工,都是混杂着复杂情感的关系,温情、信任、委屈乃至怨怼愤恨。比前女友更棘手的是,前员工熟知既有体系的铠甲,也了然前东家商业上的软肋。如果他去创业,或延展你的既有生态链,或分食你的蛋糕。而马云,正不得不面对越来越庞大的前任群体。相较于阿里的3万在职员工,前“阿里人”已是浩浩荡荡的5万人方阵。
阿里前任们有自己的联盟,如同腾讯的是“单飞企鹅俱乐部”和“南极圈”,百度的“百老汇”,金山的“旧金山”,网易的“离异”,盛大的“盛斗士”等。阿里的离职员工延续阿里的橙色LOGO,命名“前橙会”,阿里工号是入会的“芝麻开门”。
挖财董事长李治国、前阿里巴巴COO关明生、前阿里巴巴CTO吴炯、前阿里巴巴B2B总裁卫哲等,皆是前橙会的“橙子”。这个联络着超过25000名阿里前员工的组织,定期在北京、上海、广州、硅谷等地举办线下活动,为阿里系的创业者与创投机构、天使投资人牵线搭桥,或邀请阿里系知名创业者分享内功心法。
阿里系创业者可以在这个圈子里找到理解自己的资金、气味相同的人、前辈创业经验、市场合作的机会。如果离开阿里的创业者有一张to do
list,那么大部分人会在前十项的任务中写下加入前橙会。按照橙子们的预测,未来5年,可能阿里的在职员工还是3万人,而前橙会的成员将超过15万人。
大方还是小气
对于前任们,腾讯的态度似乎更大方。腾讯创始人曾李青个人投资了单飞企鹅俱乐部,腾讯投资了南极圈,相对于前橙会,两者都找到了更为紧密有效的商业模式。
但阿里与前橙会始终若即若离,投资,是从未碰触过的话题。“我们对这个比较敏感,阿里的人觉得跟阿里相敬如宾挺好,好不容易离开了,又回去向马总汇报感觉很怪。”前橙会组织者寿远说。
马云与前员工,感情一直比较复杂。
阿里为所有前员工保留工号,敲钟当日,向前员工发送感谢“如果没有你们,就没有阿里的今天”。
但此前有离职员工在微博上爆料,阿里内部有不成文规定,“不投资、收购前员工的创业项目,最近几年连合作也不做了”。爆料者认为,这是因为管理者的心态问题,把离职员工看作“叛徒”。
阿里女一号彭蕾曾出面回应,“有人说阿里绝不投资离职员工、和离职员工划清界限,所有你们看到的决定背后都有原因。我们遇到过一些不那么令人愉快的事,比如离开的同事创业,通过走捷径,拿到本来拿不到的资源”。所谓“让人不那么愉快的事”,大致指向是此前离开阿里的人,通过向淘宝小二“行贿”,从而占据聚划算档位等,这让马云很恼火。
不过,彭蕾只翻开了硬币的一面。
支付、电商、金融、物流、社交,阿里系创业的主要门派,业务的竞合、蛋糕的分割,这也许是马云不愿投资前任的另一重原因,“不少阿里系的创业者,都是在阿里内部看到了某种服务有进一步优化的空间,自主创业的项目都与阿里存在着竞争关系。阿里不会选择舍身饲虎,创业者们对于阿里的钱也有所忌惮。”一位前橙会成员告诉本刊。
前橙会的本土基地,杭州福云咖啡,墙上密集贴着前橙会成员的创业项目,与阿里关系纠结的同程旅游、蘑菇街、贝贝网,赫然在列。
同程旅游CEO吴志祥是阿里系最成功的创业者之一,2014年公司获得了来自腾讯领投的C轮融资;同一年,腾讯以1亿美元完成了对挂号网的战略入股,挂号网核心管理团队来自阿里系,其中执行董事长为阿里巴巴集团前首席技术官吴炯,而另一位董事则是阿里巴巴集团前首席运营官关明生。
电商平台蘑菇街与贝贝网早年的业务模型都依托于淘宝的流量导入,前者做女性服饰导购,后者专注于返利、优惠券、特卖等(当时的主体是米折网),两者皆是淘宝平台功能的垂直深化,一路与淘宝近身接触,享受过淘宝的流量红利,也受困于淘宝的限制。2013年岁末,淘宝开始禁止蘑菇街使用支付宝进行支付,后期还通过技术手段使蘑菇街的产品无法直接链接到淘宝商家;2014年7月,淘宝发出对返利网站的封杀令,禁止返利类淘宝客向用户提供淘宝平台商品链接等搜索服务功能。但淘宝的锁喉没能一招毙敌,反而招来了两个更垂直的对手,此后蘑菇街转型网购平台;米折网转型进军母婴品类,独立成立了母婴品类的电商品牌贝贝网。
阿里的泾渭分明,并不能挡住前任们的步步入侵,反而给了前任们抱团取暖的某种默契,甚至是其他巨鳄投资阿里系创业者的空间。也许是形势比人强,马云对待前任们的策略开始转向怀柔。
在对蘑菇街下了封杀令后,阿里巴巴找到公司CEO陈琪,提出以2亿美元收购蘑菇街,遭到后者拒绝;2013年,阿里收购了前阿里人王皓创立的虾米网;2014年8月,阿里巴巴通过其控制的上海云鑫投资管理有限公司,战略入股阿里前员工赖杰创立的树熊网络。
2014年9月,前橙会办了个年度酒会。两个月后的感恩节,阿里召开了一个国内企业前所未有的会议,阿里毕业生大会。所谓毕业生,是对阿里前员工们的叫法。会议走温情路线,场内视频轮播员工讲述1999年-2014年阿里大事记,结束语“向15年来很傻很天真的阿里人致敬”,许多参会的老员工泪盈于睫。马云从印度赶回来参会,向前员工们情怀演说:“你们是敌前、敌后的5万外援,即使你加入腾讯、百度、京东——任何竞争对手,阿里不会有任何生气,只希望你把阿里‘让天下没有难做的生意’的使命感带过去。”
一个让创投圈敏感的信号是,对于是否投资阿里系创业者,会上彭蕾帮马云改了口:“前些年我们说过,在一段时间内对离开的同事不会投资。不过,未来可能会改变。”
相爱相杀
阿里转了风向,前橙会的小伙伴们却对被招安未必有兴趣。
“今天阿里给我钱我也不要,我不用关心他到底给不给我钱这个事情。”铜板街CEO何俊说。
一个刚刚拿到A轮融资的前橙会创业者告诉本刊,“大家都有这样一个感受吧,如果此前没有私交,阿里系的投资人和创业者之间,其实并不来电。因为双方都太熟悉了,没什么让彼此兴奋的。再说业务的竞争关系依然存在,阿里要给钱,我都不敢要。”
2014年9月,拿到了5000万美元B轮融资的铜板街,是前橙会基地福云咖啡里长大的互联网金融项目。创业初期,CEO何俊与合伙人的办公区就是福云咖啡的一张咖啡桌。何俊在阿里工作过8年,2008年,他在支付宝负责为商家对接贷款的工作,彼时阿里尚未拿到小贷公司牌照,何俊负责将申请贷款的商户初步筛选后,提交银行申请放贷。工作是满满的挫败感,无论何俊怎样筛选客户,银行的贷款通过率永远只有20%。2012年9月何俊离职创办铜板街,选了金融超市模式,资产端筛选的90%的项目,都与小微和公共事业相关。
何俊不仅不想要前东家阿里的钱,他“不站队”,对所有提出过战略入资意向的巨头,都说了no。
何俊的顾虑是,铜板街有不少资产端的合作伙伴,公司一直走中立路线没有站队,合作方因此愿意向铜板街全部开放借款人或资产方数据,一旦有巨头战略入股,合作方就会在数据开放上有所忌惮,从而影响铜板街的风控水平。“我不在意背靠一个大的流量入口,引流这件事,能用钱买到的东西就不贵,我在意的是铜板街的风控体系”。
阿里与前橙会间,有一条双方尽力维护的相敬如宾隐形界限,谈感情谈归属,却不谈竞争不谈钱。双方常泪眼婆娑地忆往昔,谈论阿里精神,诉说未曾离开的情感,创业者说自己的绝世独立,马云讲共生共赢的阿里生态,他们都着意绕开最血腥的商战话题。
思凡趴在淘宝后台,看数据。他在淘宝做美妆的个性化推荐,可工作效果却不如盯其它品类数据的小伙伴好。
同样是买买买,服装、饰品,哪怕是牙膏卫生纸皆有用户习惯可循,都可以用数据与标签精准描述用户需求。可绝大多数的美妆消费者,并不了解自己肌肤的真实需求,而是按照品牌、销量、评价等索骥护肤品。作为消费平台的淘宝,也因此无法通过仅有的购物行为数据进行有效的个性化推荐。可即使处于如此“盲人摸象”的消费探索中,人类汹涌的爱美之心,依然让美妆类产品常年盘踞淘宝消费榜的第二位。
在与工作困斗良久后,思凡忽然想明白,美妆的推荐需要更精细化的个体诊断与专业意见,这是在淘宝体系内无法解决的问题。他放下了KPI,却看到了商机。彼时市场中唯一一款肌肤检测硬件,是德国CK公司做的医疗检测仪器,单价高昂,体积厚重,且输出的数据用户不能完全读懂。思凡想做一款智能硬件,精准检测肌肤状况,进而提供专业的美妆建议。
“走,创业去”,思凡找到了玄子和梁国鹏,两人皆服务于阿里。前者是美肤达人,曾在线下完成过对超千人的护肤方案有效推荐;后者上学时主修工业设计,业余时间写了一款名为“DailyCost”的记账应用,在100多个国家的Apple
Store财务榜都进入过前十名。
小伙伴们说走就走,初创之路与任何创业团队无异,写满了焦躁与苦难,八个月的时间跑了十几万样本数据,回归算法、寻求医疗机构合作、以医疗检测结果校对模型,2015年4月,团队推出了一款名为“魔丽镜”的智能硬件。魔丽镜小巧,却集合了一百多个零部件。通过采集真皮层与表皮层图像,将毛孔、美白度、水分、油分、斑点、敏感度等指标的具体分值呈现在手机APP端,结合用户所在地的气候、用户行为等数据,进而给出针对个体的解决建议。
创业之初,思凡见了四个投资人,就敲定了天使轮投资,他是个怕麻烦的人,“融资上还是占了阿里系的优势,当时很低调地离职创业,但有许多资本关注到我们”。
曾有一位投资人兴奋地说,“如果以魔丽镜为入口,未来你有可能切走淘宝的美妆市场。”
这个切走淘宝蛋糕的逻辑在电商的发展轨迹上有先例可循。此前,以蘑菇街、美丽说为代表的服饰类垂直电商平台,及以贝贝网、蜜芽宝贝为代表的母婴类垂直电商平台,创立伊始皆依托淘宝庞大的用户群和大数据;而美妆与服装、母婴类似,皆具有高频次消费、产品高度标准化、品牌集中度高的特征。继服装、母婴品类“出走”之后,资本对于淘宝消费排名第二的美妆品类何时独立化、平台化,一直保持着高度敏感的嗅觉。
听了投资人的话,创业者思凡却冒了冷汗。“我不想特别官方地说,魔丽镜完善了阿里的生态,双方将是良性共生的关系,商业本质上都是会打仗的;但是我也害怕这么早就被定义为颠覆者,毕竟我们还是一家成长中的公司,现在就与阿里叫板,或者显得可笑,或者死得快”。
在思凡忧虑的此刻,距他1269公里外的中关村创业咖啡厅里,有创业者们在热烈描述“如何颠覆马云”、“如何在巨头间选择站队”的故事。
可在离马云最近的地方,前橙会的年轻人,却在极力回避此类话题。不过,也许他们才是巨头卧榻之畔,最危险的人。